两个让人难以理解的怪现象
怪象一:耳鼻喉科成了高风险科室
在医生群体的圈子里流传这样一则民谣,这里只截取其中一段:“……采购的富,推销的苦,一线临床最命苦!加班的盒饭,值班室的床,外科的站台最XX的长;妇科的脏,儿科的乱,四姑八姨上下窜;内科的杂,五官科的医生最容易被杀!……”
注意,其中提到五官科(耳鼻喉科)的医生职业风险最大。这个行内的总结会让外行人颇感意外,因为一般人印象里,耳鼻喉科是“小打小闹”的科室,主要治疗一些小疾病,很难让人与杀医血案联系在一起。
但事实印证了医生们的说法:
去年9月,深圳鹏程医院耳鼻喉科医护人员遭患者疯狂砍杀,一名医生、两名护士、一名保安被砍,其中一名护士身中11刀血染看护室。
去年4月,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耳鼻喉科门诊一位女医生正在接诊,一名不明身份的戴口罩男子,手持匕首将该医生扎伤,之后逃逸。
去年2月,一名男子持刀进入河北柏乡县人民医院耳鼻喉科,将三名医生和一位患者砍伤,耳鼻喉科主任常孟枝死亡。
……
类似的惨案之前的年份也不少,如2007年,新乡市第二人民医院耳鼻喉科主治医师代文红被其医治过的一名患者连捅11刀死亡。
怪象二:无法理喻的患者发狂
当你看到这么多耳鼻喉科的血案时,应该会想到了,这次引起举国震惊的浙江温岭杀医案,正是发生在耳鼻喉科。
而杀医凶手连恩青的举动至今让人们摸不着头脑——他为何杀医?他是神经病吗?
怀疑他有精神疾病是自然而然的,因为这个去年在温岭第一人民医院做了鼻中隔纠偏手术的男子,在术后一直说自己“鼻子不通人难受”、“头疼”、“整晚睡不着觉”,可反复的复查都没检查出他的鼻子有问题。家人怀疑连恩青“脑子有问题”,把他强行送进精神卫生中心住院。
可连恩青在做去年那个鼻子手术前,完全是个正常人。
了解了空鼻症,怪象就不怪了
一个群体的自白
“查一下空鼻症,我就是一个下鼻甲被处理过大的患者,痛不欲生”,一位网友发私信提醒到。在举国都为温岭的血案或痛惜、或不解时,一个群体正在属于他们的角落里议论这件事。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没有任何理解障碍,因为他们经历了同样的故事。
他们就是空鼻症患者群体,其中多人的独立陈述,指向了一段大致相同的经历:首先,是他们去医院看鼻炎;然后,是做了微创等需要修除鼻甲的手术,但术后出现鼻咽干燥、肺部难受、鼻子堵塞、精神不济、睡不着觉等症状;接着,各种复查,诊断均为正常,于是出现家人不理解,被怀疑精神病等情况;再往后,有些人为了求医全国医院到处跑、并上网查询,用了各种办法后,知道自己患了空鼻症,于是又各种投诉仲裁,但往往无果。最后,有的人抑郁,真的得了精神疾病;有的自杀;有的则嚷嚷着要杀医生。
这些人在描述自己的状况时,几乎都用了“生不如死”这个词——“你想想,呼吸是每时每刻都要进行的,而每一次呼吸都是我的一次痛苦”。为了排解痛苦,他们建立了各种病友群,想抱团取暖。然而效果有限——“我都退出这样的群了,因为里面整天喊打喊杀,太多情绪沮丧”,一位患者说。
现实中有很多空鼻症病友群。
情绪沮丧确实可能导致大问题。深圳鹏程医院血案中,凶手因医生为其治疗鼻炎、治疗结果没达到预期,遂起报复之心,被抓后就说“自己想死”。新乡市第二人民医院血案中,凶手因鼻中隔手术“不理想”,在手术五年后杀死了自己的主治医生。……
空鼻症,一个未引起足够重视的疾病
空鼻症可能已经间接“谋害”了许多医生,而这个疾病在中国大陆还非常“新鲜”。说它新鲜,不是因为患者不够多,而是整个中国医疗界缺乏正视,对其的描述寥寥。
台湾林口长庚医院耳鼻喉部鼻科主任黄啟哲这样解释空鼻症:
鼻腔有过滤空气中的灰尘、加温空气的温度及润溼空气中的水份的功能。但一旦因為不明原因或先前手术治疗而导致鼻腔过度通畅,使鼻腔固有的功能丧失,那就形成所谓的“空鼻症候群”。手术不当造成的“空鼻症候群”,此类病人多因为先前过敏性鼻炎、肥厚性鼻炎或鼻竇炎而接受手术,将下鼻甲或者中鼻甲作过度的修除,而致鼻腔过度通畅,此时病人常会抱怨,咽喉乾燥或有异物、鼻塞、头晕、睡眠品质差、胸闷和心情沮丧。
这样一种90年代中期才被国外医生提出的疾病(英文名empty nose syndrome,ENS),其实也引起了一些大陆医生的注意。早在2001年,白求恩医科大学第三临床学院耳鼻咽喉科的几位医生,就发表论文指出,在他们医院1996~2000年间被诊断为空鼻综合征的患者达14例。这些患者均经历过包括鼻甲切除性手术在内的各种鼻腔手术,其中近半数已经伴有精神压抑症状。
2011年,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等医院的耳鼻咽喉科医生,也发表论文指出空鼻综合征病因与最常见的鼻黏膜破坏性手术有关,大约20%的患者会在下鼻甲切除后发展成空鼻综合征。并“认为涉及鼻甲黏膜破坏性手术均须禁止,例如激光烧蚀,严重电灼等”,“呼吁耳鼻咽喉科医生应以谨慎的态度来行鼻甲切除术,防止由于鼻甲手术后发生空鼻综合征的后遗症”。而温岭杀医案的凶手连恩青,正是接受了双侧下鼻甲黏膜下部分微创切除术。
今年6月,重庆医科大学附属永川医院耳鼻咽喉科医生也引用国外的最新研究,呼吁“对于任何鼻腔疾患,应首先采用规范的保守疗方式,确实无效的情况下再采取手术治疗,并杜绝任何无限度地扩大鼻腔容积的手术方式”、“广大鼻科医务人员审慎对待鼻甲切除术,切勿过度手术治疗”。
国外的医疗专家的研究也表明,具有破坏性的鼻甲手术方式开展越多,投诉的患者也越多。
上述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的论文还指出,“很多时候,空鼻症的症状易被医务人员忽视,因为医生无法清楚解释这种宽阔鼻腔的患者岀现这种矛盾的鼻塞的原因”。而且CT检查也是正常的,只会显示患者鼻腔在术后变大。上述永川医院的论文则更直接的指出,空鼻症是一种主观性疾病,需要依靠患者对症状的描述才能确定,单靠检查是检查不出来的。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空鼻症患者屡次复查结果均会显示正常,为什么连恩青拍了几十张CT都没有证明自己有病。
遗憾的是,国内少数医生的呼吁波澜不惊,据空鼻症患者反映,他们到处求医问诊时,大多数医生对这个疾病不甚了了,只有少数大医院有水平的医生可能知道。
是时候正视问题所在了
不说出来,它就不存在了吗
已经有一些人在网上问:“为什么耳鼻喉科医生被杀害最多”。答案似乎是明显的:因为等离子等微创消融鼻甲手术的普及,提高了空鼻症的患病率,给医疗纠纷造成隐患。
但这样的寻根溯源,又几乎从未被做过。因为中国的医生对“敏感事件”讳莫如深、三缄其口;因为医疗仲裁机构被认为缺乏中立;因为媒体可能怕惹麻烦……
而一位空鼻症患者也坦陈自己不希望空鼻症被关注:“其实,这些病人不太愿意提醒政府去让医生不再切人的下鼻甲了。为什么呢?因为,这个病一旦没有人得了,那么,已经得了这些病的人就只有被边缘化了。因为这个下鼻甲好切,但是,你要给还原就太难了,也就是说,可能就是无药可治。这个群体少了之后,政府就不会给得了这些病的人治,然后,又没有新的空鼻症的人加入。那么,已经得了这些病的人就可怜了。人有时候是自私的。”
但另一位空鼻症患者似乎支持曝光:“说真的,都把我们当神经病,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
应启动对空鼻症问题的评估
去年上半年,李女士去济南一家医院做了鼻甲消融术,术后患上了空鼻症。她找医院解决,医院愿给三四万块钱了事,李女士提出要十万,双方为此僵持。
“私了”若不成,就要走仲裁之路。但多位空鼻症患者反映,他们走了仲裁的办法,最终因“耗不起”作罢。而随着求医投诉的消耗,他们状况在变差。2010年底做了鼻甲消融术的东北姑娘小于,在2011年上半年已经被诊断出抑郁症,生气时会砸家里的东西。她还有了3次自杀举动。“她不止一次说不想活了,也不怪我。说死后让我将她安葬在一个漂亮的,能闻到花香的地方。 ”小于的丈夫小温说,有一次小于在凌晨2点多因为鼻咽部干燥出血,实在太难受,从床上蹦起来跑到阳台上要跳楼。“还有一次,拿起水果刀要割掉难受的喉咙。 ”小温赶紧上前制止,夫妻俩抢夺刀子时候,刀尖在小温的肚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些痛不欲生的人,如何得到治疗,如何防止他们中间再产生一个连恩青,这是迫切需要给出答案的。而同样迫切的是,查清鼻甲手术的隐患,防止再有人不幸成为空鼻症患者。